老房子
慧慧一下機就趕著招的士,她只挽著個小小的旅行袋,不必等行李,也沒通知家人來接她。小馬哥與阿扁執政時期的政策不同,臺灣的出入境規定有所變動,苦了她要重新製訂時間表兩邊跑。幸虧現在有直航班機,臺北飛濱城兩個鐘頭就到,以前要到香港轉機才真的辛苦。今年因為婆婆病重來回跑了幾趟。慧已逾不惑之年,大眼睛高鼻樑,皮膚細膩身材高挑,一個風韻猶在的半老徐娘,被臺灣人叫做「大陸新娘」,回濱城人又笑稱她「呆胞(臺胞)」。
的士停在近後路頭的上十字路口,思明南路一帶重建,這裡的居民陸續搬遷,只剩下陋巷內零零落落的幾戶人家。碎石小路自巷口依牆蜿蜒,狹窄處路人只能擦身而過。拐彎來到一家大雜院,木做的大門斑剝脫落,邊角霉爛,圍牆上嵌著一排碎玻璃片。推開門望見年久失修的院落,三面均是幾間破平房,屋頂上稀稀落落的兔尾草迎風搖擺。院子鋪著不規則的石塊,東頭有口水井,西面晾衣竿上掛著女人的衣褲。外面的街燈已亮,這裡卻是一片昏黃,東邊和北面皆悄無聲響,鄰居都搬走了。慧慧走向西隅,那是屬於她家的兩個小房間,外加搭在院子的廚房。房間又暗又臭,微弱的燈光照著兩張破舊的單人床,一張蓆上睡著個癱瘓的老婦,靜寂中聽見她從喉嚨底發出細微的痰響。看護她的一個老者正替她餵水換尿布。老太婆堅持在這老房子等日子,似乎時日不多了。
慧慧的婆婆在這個老房子住了半個世紀。
一九四八年冬,鷺島華燈初上。「黑貓」舞廳的爵士樂響起,一班花枝招展的姑娘魚貫進場,高跟鞋咚咚咚地踩上樓,匆匆入化妝間上粉添妝,媽媽進來趕鴨子般地催促下場。西裝革履的男士挑個女人摟摟抱抱,跟著音樂踏來轉去,耳鬢廝磨,貪婪地呼吸著脂粉的芳香。樂隊唱着《紅燈綠酒夜》:「圍爐消寒天,談情說愛樂無邊,清歌飄渺膩舞翩翩,快樂快樂比神仙……」